“079361……079361……”
当时她就是这样反复呢喃着这串数字，好像这样能让她好过一些。即使对于一个乐观主义者，这也是一次重大打击了。直到那天早上，这还是那个小家伙的编号。这大概也算她的名字。
起一个好名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，给一件工具起名更是没有必要。而天使，作为如见随处可见的工具，自然是没有名字的。姑且就让我用这个代号称呼那个小家伙吧——尽管我已经将这个天使编号删除了。这也是销毁流程的一部分。
我要声明的是，我并非没有注意到079361的异常，即使这份工作几乎没有意义，但我也还算尽职尽责。我是基于自己的判断做出决定的。
说起来079361还在制造中，就似乎和其它的天使们不太一样。不，或许用诞生更合适——在她诞生的过程中，我就已经注意到了。尽管她那困惑不解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，但我也并未当一回事。为了维持我们的生产和生活，每天都有数量庞大的天使被制造……和销毁。说到底神只是我们的自称罢了——只不过是技术飞跃的带来的错觉。如果你也在这份早就该被废弃的工作上耗费几百年，我相信你也会这样想的。事实上整个部门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当时的我以为是某个地方出了点偏差——你大概知道的，很久很久以前的流水线就是这样的，总会有几个产品不太合格。我对历史颇有兴趣，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。我一直就觉得我们自称神有点傲慢……总之，大概是脸部的生产出了问题，碰巧摆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，我是这么理解的。
不、不、不，我当然记得，出了问题就应当立即终止制造。从这条天使生产线建成的那天起，我就在做这一份工作了——处理根本不存在的异常情况——直到那一天为止。号称“完美的”、“超越想象的”生产线，出现了差错。我就在想，或许该由我见证历史了，再晚点去处理也不要紧。天界那么多天使，也不差这个一个。不管怎么说，079361还是完成了制造——或许我应该从这里开始反省？
从这开始，或许你也能猜到我干了什么了。我想你挺了解我的，但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吧。按照流程，我应当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去销毁她，但是这时候也并不晚。如果没有听到那声啼哭的话，我大概会这么做吧。当我靠近079361，想要仔细研究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，我听到了哭声——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。
请不要质疑这一点。在自称为神之前，我们都是这么诞生的。我还是坚持认为，因为身体不完美就彻彻底底抛弃掉是不好的——
好吧、好吧，我继续说。一个婴儿总是无害的，这是本能告诉我。我也没忘记我的职责，只是决定再观察一下——天使又不是什么武装单位。要我说，做成其它模样，那生产效率会更高，仅仅是为了烘托自己“神”的身份就制造“天使”作为仆从这样的理由——
我并没有指责谁的意思，毕竟天使们真的很擅长工作。就是这样，我决定让这个小家伙像其它天使一样去工作。当然是避开视线的工作——以我的权限，这样的工作太容易安排了，因为“神”肯定是要站在高处的，有很多幕后的工作。
在工作时，079361和其它天使没有什么区别，这是我在暗处观察得到的。可能079361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吧，认真、勤恳……真的不用给她起个名字吗？
诶，算了就这样吧，起名确实是一件麻烦事。总之，079361的工作和其它天使一样完美，毫无偏差，以至于我还怀疑那声哭泣是不是幻听。
不过那当然不是幻听，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困惑的神情——我前面大概是说过了——就是那个在她诞生的过程中看见的，我相信那个时候，079361的灵魂就诞生了。就像远古时期的我们，从错误中产生质疑，然后又从质疑中诞生了智慧。她对自我存在的困惑，正是自我存在的证明。我承认这有点脱离现实，但事实就是这样。我确认079361是完全不同于其它天使的存在，正是由于这一点。
我自然不是因为这一瞬的神情就确定下来。当然，我记忆力相当好，但真正让我相信她有独立人格的，还是后面发生的事情。
请让我慢慢说，我还有不少东西要说。说回到工作的事，我给079361安排工作主要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，可是却没得到结果。她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，就如同其他天使一样。
直到我取消了她的工作。
毕竟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暗中观察——直到最后她也没发现过我。不过我也不能放任一个可能的瑕疵品去“自由工作”，啊——，按流程我应当处理掉异常的天使……
但是079361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，是因为一但空闲下来，就会思考自己的处境吧。她尝试和其他天使交流了，当然，没有任何回应。正常的天使就应当是这样，只需要完美地完成工作就好了。不过这正是079361的不同之处——即使没有回应，她也在继续尝试，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。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——就像是被孤立的孩子。
我当然知道，天使的眼泪只是清洁程序的一部分，但这意味着天使其实能和我们一样表达情绪。079361的生产记录表明，她和其它天使没有区别。然而，她是唯一能够哭泣的——并非为了清洁传感器。
我承认我心软了，但并没有忘记我的职责。我应当处理掉异常的天使，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。至少要确认到底是什么异常状况吧。于是我安排了更多的工作给这个小家伙，各式各样的工作——有些工作繁琐而无趣，另一些则是艰难且繁重。
结果出乎意料——其实也没那么意外。079361很完美地完成了工作，仅在刚开始新工作的时候。厌倦和疲惫只是很常见的情绪反应罢了，常见于各类智慧生命，不过并不该出现在天使身上。正如之前所说的，天使是作为工具制造的，而工具不应当挑剔工作。
更令我在意的还在后面。这些负面情绪当然会影响工作的效果，但是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应对。在这之前她就明白自己不太一样了，这时候自然也能明白。079361没有办法和其他天使一样，她愿意拼尽全力去工作，我知道她很认真很努力，但也是软弱的。她在不同的工作之间疲于奔命，但同行的天使却悠闲自得——或者说其他天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厌倦和疲惫。
看着她压垮并非我本愿，我可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家伙，不过却让我看到更多的东西。同行的天使当然也是我安排的，为了更近距离得观察079361这个小家伙。这个时候，079361大概已经明白了，没有天使会理会那些和工作毫无关系的话语。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罢了，就事实而言，我也确实全部听完了。
然而079361是个乐观派的灵魂。我一直在观察她，困惑、迷茫、孤独、疲惫，这些让我印象深刻，但此时她却说的都是充满了希望的话。
我反复确定了，079361并没有发现我，这点我有足够的自信。那么，既然听到真心的话，不做出回应终究是不礼貌的。她的权限很低，能访问的资料并不多，我只是给她留下了一个“漏洞”。
为什么呢，大概是还差一点吧！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误，那她就会像预想的那样去行动——她也确实这么去做了。她在这个漏洞前犹豫了很久，但如果拥有了完整的感情——我的意思是和普通的智慧生物一样的感情——那么也会被感情驱使。“资料库里面能解答天使的所有疑惑”，这是我放在公开信息中的，其他天使不会在意的诱饵。
她当然是利用了这个漏洞，访问了所谓能解答她疑惑的资料。我没有造假，只是陈述了事实。天使既然是作为工具制造的，那么拖累工作效率的感情，只是让天使变得软弱的瑕疵罢了。而异常的天使需要被处理掉，也是确实是规定。
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观察者，079361也只见过天使。她确实是乐观主义的，很快就反应过来，只要表现得像其他天使一样就好了，只要把那些所谓的感情都藏起来就好了。
她当然这么做了。她学会了时时刻刻压抑自己的感情。要不是休眠的时候不经意流露出情绪——其实需要休眠而不是待机这一点，足够将她区分出来。
我反复强调了，我没有忘记我的职责。我的工作就是在这条“完美”的生产线出错的时候，处理掉异常的天使。但这份工作既然没有让天使来承担，就说明我需要做出天使不能做到的事情。
正如之前所说的，那天早上，我启动了销毁流程，删除了她的编号，将她从天使中移除了。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，不然也不会如此失神，对着这串曾经属于她的编号喃喃自语。
不过随着销毁命令的下达，她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。她从“漏洞”访问的资料里，还有前往人间的办法。她拒绝了执行销毁命令，在其他天使的追赶下，向着人间逃离了。
这是她第一次学会拒绝命令，也是证明她有自我的最后一步。作为自称“神”的种族，自然应当保护智慧生物。而现在，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资料，用于详细说明我的判断。她是有瑕疵的天使，但也是有灵魂的生命——我相信她有。
我严格执行了流程，将这个判断和相应的处理方式上报。整个部门各层人员一致同意通过了——毕竟整个部门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按照方案，我打开了前往人间的通道，注销了079361的所有端 口，让她从此和天界断开连接。我相信她会在人间找到自己的答案，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。
至此，我完成了处理异常天使的全部流程，本人的述职报告也于此正式结束。
